非常有趣。
尹伊格还不习惯这样长久的注视——她用充满兴味的眼神探触着他,研析着他,像是在揣度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。
他也的确是个陌生人,至少对现在的她而言就是如此。
看出他些微的不自在,裴芮挪开眼,望向窗外。
从进入俄国境内开始,铁轨边有规律地出现标示牌。黑框白条金属制,棱角尖利方正,几乎未经打磨,在东方静立成行。上面写有公里数,是从牌子扎根的位置到莫斯科的距离。
数字接连缩减,一个赶着一个,让人发自内心生出被驱使、受敦促的感觉。
“我出去一下。”他突然说。
裴芮想问上一句,他已经迅速离开了包厢。
背靠着门框,胸口剧烈起伏。窗外天幕滚着流动的乌霾,像块锈蚀驳杂的生铁。斑斑锈迹之间,有雨针密密匝匝直刺下来,接连砸穿地表。
克制住手指不自觉的哆嗦,他将钱夹翻开。内侧的夹层叠着一张纸片,被他铺展在手心里,纸面透进稀薄的光。
这是一封信,历经年岁,字迹早已败了色,而今只剩下松淡一层残痕。依稀能识别出裴芮的笔触,每个字的折角都转得纤脆坚韧。
有一点墨水痕迹就足够了。他甚至不用辨识清楚,因为内容早在三年前就熟记于心。
他时刻记得,她在信中先是用中文写了他的名字“伊格”,后面是俄文“我亲爱的”,就如同他时刻记得呼吸一样,是一种无意识的平常。
四年前在车臣,裴芮问他俄语的“长官”怎么说。尹伊格低凑到她耳廓,悄悄教会她说“我亲爱的”。
每当这个短句从她嘴里,以一种亲昵的、变了调的发音叫出来,周围总有士兵暗中发笑。一回两回,她也意识到不对劲。
在驻地被她质问时,他笑了,回答说:“整个小队只有你能这么称呼我,我亲爱的。”
他时刻记得信的开头,就如同他时刻记得信的结尾一样。
——“不怪你,别自责。你首先是个军人,然后才是我的男人。”
将信纸折回原样,贴伏在嘴唇上。纸面散布着一些散碎暗纹,恍如她指节上拳曲的褶皱,受到呼吸拂拨,与他皮肤摩挲,一下接着一下,一下比一下更急。
他垂着眼,垂着脸,面部筋条几经抽展,没能形成一个完整的表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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